刘支记又来了探望着得虎,他把得虎侧过去的身子又轻轻地扳转过来后,就在一口一口地给得虎喂上。这是刘支书从家里端来的鸡蛋拌着的稀饭。刘支记总总是隔三差五地带上些蛋儿什么的滋养品来喂给得虎吃。得虎吃了几口后,眨了把很不活泛的眼睛,又是在说着那句老话,刘支书,多难为你呀,我是累赘,也是大家的累赘,总总在拖累着你们呀。刘支记总总是还没听完就擦着红润的眼圈儿望上着他好久好久后在深沉地说上,得虎呀,你不能这么样地去多想,更不能胡乱地去想,人吗,身体是本钱啊,把身体养好了就好说,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坚强下去吧!怎么个去坚强下去呢?得虎是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处境的。于是,他在轻轻地摇上头,再也不去说着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望着刘支记。好一阵后刘支记给他擦完嘴儿,安放他好后,就提着碗筷离开了。他听着刘支书远去的脚步声,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得虎早已瘫痪在床铺上,时光的折磨如利刀一样,把他的血肉儿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剜去了,最后剜得成了具不完整的骷髅。瘦瘦瘪瘪的,早已如熏烘的腊肉皮儿,或是给他蒙紧了一张腊肉皮儿。让人一见到他就会觉得他是一张薄薄的纸皮,有一种若不经意就会被根篾条儿刺穿后吊起来的感觉。他那脸颊上的肉儿如被他自己不注意让人偷偷地全刨去了似的,剩下着的骨骸在支撑着那张似脸非脸的容颜。看上去真有几分如剧毒瓶上的禁示牌儿的面孔。至少人家和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当然,让陌生人见上他一定会害怕起来。这不是阎王不要他,而是他努力挣扎活下来的结果。
这时,得虎将暴满青筋麻秆似的手臂儿往床板上用力一撑,唬地一声,想往上鼓起劲儿努力地一把坐起来,调换一下长年累月困在这床板上早已麻木的身子,吐泄一下积存在心头的苦闷和忧愁。这一撑,对他来说是一种无限的努力,或说是极限的努力。可不料,臂结巴一软,身板又复原地倒在原位,最后叫他怎么也撑不起来了。这原位还是他的妻子兰英早就照着床板的样子将他围缚好的,生怕他不小心一把掉入床下去。瞧上去,就觉得他刚才这一撑,是一次英勇的抗争,是一股不屈不挠的力量。当他最终摔倒着时,魔残却带给他多么深沉的痛苦。伤残处在麻麻木木地痛跳,筋骼在颤颤抖抖地弹颤,他只咬紧牙。身板下那架没顶篷的旧床架秋千般地摇摇曳曳着,吱吱嘎嘎地叫唤着不停,如一支曲,给这死寂的房间注入了一丝活力,证明着这里还有一个活人。让初来乍到的人听上去或看上去,顿生几分恐惧和害怕,生怕它呼啦地一下散下架来,人和床会一把重重地撂倒在地上。可他都习惯了,就不怕了,就不必担心着。
他的房里简简单单。除了这张床和一只古旧的小方桌外,其他就没有什么了。这方桌显得玲珑袖珍与古旧,上面的一头只放上毛笔和少许的旧报纸,毛笔还湿透着,笔筒的上方的一截有凸凸凹凹的牙齿印,据说他常常叫上他妻子兰英,要她把笔毛蘸上墨,将报纸平铺在床面上,然后把他翻身缚偃好后,将笔**他嘴里,让他自己去写写画画着。用这写写画画让他去打发着无奈的日子。他对面墙壁上那幅画,那行歪歪斜斜的字,就是他在这样的情形下创造出来的。画里画着一个汗流满脸的人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崎岖的山路上推着一部土车,一直往前推着推着,车内载着高高重重的黄土。这个人被土车压得一直佝偻着,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在喘着粗气。可是,他还是那样负重顽强地向前走着……画的下面就这样写着:人生重荷在身,小车不倒只管推,不能空行走一遭。这画里的人其实画着的就是他自己,就是得虎。他房里的地面上全是泥土的,他妻子和别人在这房间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那鞋上带着的泥土,让足步自然踏成了微微凸突着的泥土墩子,小丘丘似的,让人走上去很不顺畅。这幢房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造的,属金包银的。所谓的金包银就是外面当眼的墙面用红砖砌着,内栋内墙用泥土斗做的。这房子在当时算是漂亮的。现在看上去显得又低矮又破旧,十分的“古”,连现在的牲口恐怕也不敢困进去。窗户又窄又细,中间的横柱就是几根方木头,栅栏一般。明亮的阳光一射进去,透过窗户时,全被它过了滤,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折扣,室内就自然地变得暗暗淡淡了。他长年累月就是这般地困在这床上,困在这间房子里,似乎就让他成了一位守护神,守护着光阴与时空,守护着悒郁与寂寞。他的世界就在这张床上,或者说,这张床就是他的世界。他要大小便也就是在这床上进行着:在床的中央把垫板和席子剜挖出一口大圆眼,桶就放在这眼的下面。他自己动弹不得,屎尿就从上面屙下去。尽管这房间单调陈旧并还夹杂着腥膻的气味,但在他妻子兰英的精心打扫和安排下,可显得干净,整齐。当然,这腥膻的气味他早已习惯了,不足为奇,不足为异。
他间或地动弹一下,可为这房间增加了不少活气,至少证明了这房间不是永久的寂静。他让臂结从草枕里窸窸窣窣地反臂勾出了几张裁好的旧报纸后,让它顺次依着身子很艰难地滑了过来,刚到嘴边,又习惯地呼呼地吹了数口,等到页页之间疏了稳了,舌头就忙往嘴内缩进去,在上下腭之间轻轻巧巧地润了润,润上少许的口液后,便粘上张。然后叼上,让嘴巴将它夹成铲状,再向那桌面上犁去。桌面上的另一头放着一小堆土烟叶,烟丝粗糙,如热水里焗后的大青叶菜随随便便切下着一样。但里面也夹杂着少许的细烟丝,细烟丝里偶尔有燃烧过的痕印——这些都是他妻子兰英从路上操坪或墟集上,趁人不注意时她捡来的别人扔下的纸烟蒂子,或叫纸烟屁股。回到家,她一一地把它们上面的纸皮捏掉,剩下半截蚕豆长的烟粒儿,搓搓一把后,再混和在土烟丝里。这样吗可为家里节省一点钱,并能保足他吸烟的量儿。她总在想,他能干什么?唯有让他吸着烟去打发好每天难以度过的时间。纸片儿在烟丝里来回不停地犁戳着好一阵后,等到一根烟量足了,他便就回转身子过来,用嘴巴贴紧腋窝的上方,上下着力动摆起来,转眼间一根“喇叭筒”就在腋下卷成了。这时,他再转着头将它轻轻地放在肩胛下的凹孔边后,忙咬上根火柴,对着桌角那抽屉边的坎上的火纸猛地一划。“嗤——”趁着这火燃烧的时间,肩胛上的那个烟筒一把回到了他的嘴巴上后,迅速地点着了。那纸般白白薄薄的唇皮在一张一缩地吸着吐着,牵动着两腮在相应地鼓鼓凹凹。那样子好似春天里刚出泥土的叫蛙子,嘴角两边粘粘糊糊地腻着些白沫子。凸兀的颧骨如悬崖般地耸立着,任随着那皱巴巴的脸皮儿,在上面拉拉扯扯,伸伸缩缩。呆板的白痴似的眼珠儿,深深地落进了眼窝底,眼眶睁开的时候眼眶儿就好像庙宇里的案桌上那对空空的净水碗,在孤静相对。眼珠儿间或地动摆一下,又动摆一下,就呈现出了几分生活的艰难和时间的困惑。细细地看上去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特有的光泽与思意,才让你知道他那眼窝里蕴含着顽强的毅力和坚韧不屈的意志,还有躁急以及抗争的情绪。这一切都在里面跳闪着,冲撞着,无法去将它羁押或消亡着。这情神似乎是泥塘里的田螺,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生石灰落入泥土面上时,自己怎么也逃不出来,并且又吸入了大量的有害的石灰水,于是就让焦虑与挣扎在厣壳上凝结成激烈的抖动与张合。在这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它想从壳仓里拉动着肉触,在这漫无边际的逆境里去努力地离开着,逃跑着。
得虎就是这样的一颗不知困惑的田螺。但,客观的现实给予他的,他只能这样无奈地整日地躺在床上,躺在这样的环境里,成了一颗巳经困死的田螺。
其实许多人都会知道,得虎就是一匹驰骋万里的骕骦,是一头威震崟岳,气贯长虹的烈豹,什么也羁绊不了他。而今这骕骦已被羁押在枥槽里了,这烈豹已被囚禁在铁笼里了,这仅仅是对他的肉体的阻隔,困押。可他的心,他的思绪与意志可怎么也阻隔不了的,这一切早就被他自己日日夜夜地拉到了荒塘地上去了。
驰骋骏骕天锁套,
晓暮守寝时艰报。
壮士偃躯数骘阴,
夙志凌霄何等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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